行有餘力再給出來的愛能夠被順暢的收,才能自由的去到需要這個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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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工作之一是協助想要收養孩子的伴侶了解自己想領養的原因,因為初衷沒有釐清楚,後面整個路可能就歪掉了,而收養孩子要上很多課,過程又很漫長,真的收養到一個孩子更是一輩子的事情,所以我們寧願在這個過程的一開始就引導伴侶思考想領養的原因,有疑慮都可以回去再想想和互相溝通。收養孩子不需要急就章,也不是非做不可。
有一次,聽到一對伴侶的故事,真的讓我想到「原來愛人也是一種需要」這句話。這對夫妻其實非常相愛,但女方在年輕時經歷一段風暴的歲月,曾有嚴重的酒癮,也嗑藥,最後失去生育的能力。在迷失一段時間後,她藉由心靈成長課程慢慢找回自己,也找到一生的伴侶,唯一的遺憾是沒有孩子。
這位太太其實是很有愛的人,她跟姊姊的女兒非常親近,從小就參與這個姪女的成長過程。她描述姊姊工作忙,姪女還小時她就擔負起接送的任務,常常在車上想盡方法讓姪女保持清醒,因為這樣回家才會安穩的睡覺。她講述這些事情時,臉上散發十足的溫暖,談到自己無法生育則是十分的落寞。現在小姪女大了,對她的依賴也少了,她就想要領養一個孩子來全心疼愛。
我在這個對談的過程中,深刻感受到太太很豐沛的心願想要愛一個生命,而那個心裡湧出來的能量沒有管道可以運用時,它不會消失,只會繼續尋找滿足這個渴望的方式。
關於愛,通常我們會想到的是人有被愛的需求,尤其在這個世代,受到個人主
義的影響,怎麼學習愛自己以及我們有被愛的價值已經是主流思考,而很多受困的人也的確因為沒有被愛夠而感覺孤單難受,衍伸出很多情緒、人際等等負面的效應。然而,人們比較沒有意識到的是:我們也有愛人的需求。這個部分就非常符合東方文化(我們的文化不是自己吃自己的,而是我餵你,你餵我),但我相信在西方的世界中這個渴望並沒有缺席,只是通常我們想的是:我愛你是我給你我的愛,我是給的人,是單方向的。我們比較不會想到當我給出的愛被收下時,那是一種回流,而這個回流可以給我們很大的滿足。
我相信大家常有這樣的經驗:你長大後回去看父母或阿公阿嬤時,他們常常會塞給你滿滿的東西,即使你不喜歡或不需要。當你堅持不要時,他們落寞,當你收下時,他們滿足。這些長輩們很想愛人,但有時我們不想被塞,就可能發生不愉快,長輩開始念「為什麼不收下」、「如果不理你怎麼會給你」等等,而晚輩心裡在嘀咕的是我又沒有叫你這樣做。所以到底我們想給,是愛面前這個人還是愛自己?
我想到一個多年前的例子。一位先生來談,他說很喜歡請家境不好的小朋友去吃好的玩好的。因為財力豐厚,他描述的招待連我聽了都十分羨慕,重點是他說:「我看到這些孩子滿足開心的樣子,我就很高興」。我們的社會需要這樣願意付出的人,在某個觀點上這是十分值得鼓勵,也很有意義的,同時對這些家境貧寒的孩子來說,這樣的經驗帶給他們甚麼影響,是一個值得討論的議
題,不過這不是本文的重點。因為我知道這位先生的過去,我感應到的反而是某種虛空,需要藉著讓別人快樂自己才能快樂的虛空。
其實可能我在庸人自擾,要不要愛,怎麼愛,幹嘛想那麼多,想做就做就是了。有時真的是如此,人世間的事情不需要這麼嚴肅看待,只是我發現很多人和人之間的衝突是因為一個想給,另一個不想收,兩邊又沒有辦法互相理解。一方有愛人的需求,另一方卻不想被強迫接受,甚至有些給的人以此作為對方應該要回報的要脅,日積月累,有時其實還蠻痛苦的,然後又搞不清楚怎麼了。
順暢和不順暢的給和收其實很難透徹的了解和區辨,我只能提出一些想法供大家思考。我還是相信一個心裡覺得很足夠的人給出的愛有比較大的機會可以被順暢的收,原因是如果自己不滿足,不管怎麼給,焦點都會在自己身上,造成的結果就會像給對方自己需要的東西、無法接受對方不收時的失望、對方沒有回應或回報時會不滿等等,簡單的說就是行有餘力再來照顧別人。這樣說絕對不是告訴大家不要愛你身邊的人,而是在愛時,想一下這個愛的發動是怎麼在心裡發生的。
很弔詭的是,當我們給出去的愛越不要求回報,我們獲得的回響常常是更多的,而且那種雙方的交流會是沒有壓力和自由的,非常流動,去到需要去的地方,也不會在不需要的地方停留。
(個案資料皆經過編造)
真正的原諒是勉強不來的,受傷的人需要有個療癒的過程,讓傷口慢慢好轉,才會浮現真正能夠和解的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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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寫這個題目已經很久了,每次想到原諒這兩個字,我就嘆一口氣。在強調正向和放下的文化和世代中,原諒好像是心理受傷的人必要做的清單之一:要原諒當時不懂事的父母,要原諒因為工作壓力而爆粗口的先生,要原諒過去霸凌自己的同學等等。如果無法原諒,好像這些人的品格就不夠高尚。這是我在心理會談現場常看到的,就是個案明明覺得非常難過,還要糾結自己無法原諒當初傷害他的人。
我其實相信原諒的力量。原諒真的會改變世界,會讓原本對立的兩方和解,會讓痛苦了多年的內心得到釋放。在療癒的過程中,個案很辛苦地走了一大段路,當他們開始可以原諒加害者時,我知道個案的療癒已經到相對完整的狀態。
只是,關鍵是:原諒是勉強不來的。真正的原諒,真正可以解鎖人生的原諒是自然浮現的,也就是個案在經歷創傷,碰觸矛盾又複雜的心情,感受自己有權利表達,經驗自己的力量,重新找回自我重要性的過程中,慢慢沉積出一些智慧之後的自然結果。真正可以原諒的人在想到過去的創傷時會有種內心變大了,可以容納自己和對方的平靜感,知道每個人都有難處,但不會因此淡化曾受過的傷,反而是承認過去自己真的很痛苦,對方真的很過分,同時可以用更高和更廣的人性角度來看,看到自己,也看到對方。
我相信大家都常看到勸世文,說不原諒就是不放過自己,放下了就海闊天空等等。但大家有沒有想過受傷的人是有權利生氣,甚至憤恨的?有誰覺得自己應該被欺負?有誰覺得自己應該被貶低?我有時想想都會生氣,以原諒之名其實是在否定個案的感受。我常常跟個案說:「沒有道理你一定要原諒你的父
母。」然後個案就很懷疑地看著我,說:「原諒父母不是應該的嗎?」我不是說不應該原諒父母,我想做的是拿掉把個案感受壓扁的強制性,因為我相信好好的生氣之後才能好好地找回愛。
當原諒變成美德時,就無法讓受創的人用自己的速度走需要的歷程,慢慢去經驗轉化,讓想要原諒對方的感覺自然發生。如果原諒可以很方便廉價的出現,那個案過去受的傷是白受的嗎?那些揪心痛苦的夜晚,那些噩夢,那些不時就跳出來的焦慮恐懼,就可以這樣輕鬆的一筆帶過嗎?以原諒之名。
那為什麼要求受害者原諒在這個文化中是這樣的盛行?我猜可以從造成傷害的人和旁邊知悉或陪伴的人來談。對前者來說,當他們談到過去犯的錯,最常說的是:「事情已經造成了,也已經過去了,我不可能回到當時改變過去!」所以真的要去面對,會引發很大的無力感,只能看著自己造成無法抹滅的傷害,而受傷的對方每次提及過去就像火一樣烤著自己的內心。如果這樣的心情難以忍受,就可能會要求受害者原諒,因為那是讓他們跳過感受自己造成的痛苦而得到救贖的方式。想當然爾,對受害者來說那樣的要求是如何無法言說的難以承受。
從旁邊的人的角度又可以怎麼理解?其實大部分的人都是好人,都看不得別人一直在痛苦中,這也是為什麼我們都很想幫助別人,想要終結那樣的難過,因為別人的難過變成自己的難過了。如果難過一直存在,旁邊的人怎麼試也無法緩解,久了自己也會受不了,不是離開,就是開始強力說服要放下。某個角度來說也是因為想要緩解自己的不舒服。所以就會發生班上學生有衝突,老師就把兩方叫來,耳提面命一下,然後要雙方握握手,或甚至擁抱一下,接著
說:「你們互相和解了喔!這不是很好嗎?這件事就過去囉,以後大家都是好朋友」。有些小孩可能真的就放下了,但這種事情一再發生,握手真的就表示內心沒有不甘心了嗎?我們有沒有遺漏了甚麼?
我真的相信人的天性是願意原諒的。我們看看小孩,他們是最懂原諒的人,而且他們的原諒是真的原諒,心中就沒有罣礙了,前一分鐘還氣得不想跟你說話,下一分鐘就還是想要跟你分享。記得曾讀過一篇文章,描述一個小孩看到大人為自己做錯的事情懊悔痛哭,小孩不解地說:「那就說聲對不起,然後以後不要再做就好了啊!」那真的是我從很多小孩口中聽到的,不管他們的父母多麼過分,他們真正的希望不是要懲罰父母,而是父母能改變,能停下來,這樣就好了,然後他們還是會全心愛他們的父母。
如果原諒其實是人的天性,為什麼搞到後來原諒這麼難?我覺得是因為沒有允許受傷的人充分表達,讓他們感覺受過的苦難有被看見,有被理解,甚至覺得受到幫助。如果虛假的原諒一次次的發生,每次的原諒其實就變成一個傷口,到最後真正的原諒就很難自然出現了。其實「我可以理解你為什麼那樣做」跟「我還是無法原諒你」是可以並存的,一直到真正可以甘心放下。
所以下次如果父母感覺孩子無法原諒你們,不是壓著孩子接受你們的道歉,也不用覺得自己很爛,就深深吸一口氣,然後告訴自己:「我允許我的孩子經歷找到原諒的過程」,然後把焦點放回自己身上,承認自己犯的錯,找到避免再次造成傷害的方法,然後對自己和他人更善良。因為要求別人原諒的人,通常是最無法原諒自己的人。
“#Me Too” 風暴逼得加害者、受害者,以至於整個社會去正視創傷和黑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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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民進黨黨工爆料受到性騷擾開始,爆料的引火線就向四面八方擴散出去,一直燒個不停,牽涉範圍之廣,令人瞠目結舌,包括政治界、教育界、演藝界等等,許多大眾認為能力品格成就都好的知名人物一個個中箭落馬,好像看不到這個風暴止息的一天。我不知道讀者對這個發展反應如何?是驚訝嗎?是難過嗎?是失望嗎?但對像我一樣,尤其專長是創傷療癒的心理師來說,那只是像在私密會談空間中才能談的事情被攤在陽光下。所以我沒有震驚,真正的心情比較像是:不要懷疑,這才是人世的現實,就是有這麼多黑暗面 (內心的咕噥是:誰還敢懷疑我們的專業?把你們嚇成這樣的事情是我們在工作上常常遇見的)。
我比較有感的是創傷的力量。許多被爆出來的事件發生在多年之前,甚至十年以上,為什麼這麼久遠的創傷還是有這麼大的影響力?我相信這段時間,有過創傷的人,不管男性或女性,大概常常情緒滿溢或無法呼吸,即使他們的創傷發生在多年之前。是的!這是有些過去受創的人常常要經歷的,只要出現讓他們想起自己遭遇的訊息。更困難的是,這些感受往往無法解釋給別人聽,創傷的承受其實是極大的孤單。
沒有處理的創傷不會消失,也不會平息。我曾聽過受創者講述多年前的經驗,就好像昨天剛發生,所有的感受都血淋淋像生的一樣,沒有任何處理和統整的跡象,而這麼多年來創傷就用不同的方式影響受創者:親密關係疏離、職場困擾、睡眠障礙、家庭衝突、自殺意念等等。創傷好像是活的,沒有被關注和面對,它就用自己的方式存在和流竄。所以你會看到今天講述十多年前經驗的受害者依然聲淚俱下。
當越來越多人出面陳述時,我相信有些人心裡會開始覺得這真的有這麼嚴重嗎?只是摸臀摸胸,或是覺得這些人太敏感了,而且開始懷疑為什麼之前不說。創傷受害者的感受是非常孤絕的,幾乎像是被社會隔絕。如果一件件的爆料讓你覺得震驚噁心,不知如何應對,你也只是跟大部分人一樣。我們的社會對創傷,對心理療癒,其實非常不熟悉(你聽過多少的言論是我們應該放下過去,努力往前?) ,因為不熟悉也就無法展現出寬容,甚至把過錯歸咎在受害者身上。當一位受害者覺得只有自己這樣,也感受到大眾的不了解,最後的決定常常是不說,真的只有很少具有非凡勇氣的人才敢挺身揭露。
但是當一件件不當行為被舉發,受害者發現原來不是只有自己如此,而社會也進步到不打壓受害者(當然我覺得一開始是受惠於政黨選舉的互揭瘡疤),越來越多的受創者就有勇氣站出來說自己的經驗,而社會就被逼得要去面對這個黑暗面。
最近的創傷洪流,不只關乎受害者或加害者,已經變成整個社會的議題。整個社會在很短的時間內看到現實,受到驚嚇之外,也開始學習要如何面對。爆料之後疑似加害者反應不同,有的道歉,有的否認,有的說忘記了,有的找律師,而社會在這不同的事件中也在學習甚麼是負責任的方式,甚麼是看待這種事情比較好的態度。當然,現在的氛圍晃到另一個極端,就是被爆料就要趕快認錯,不然就會被公審,被指為加害者的人幾乎沒有為自己辯白的餘地。受害者被壓抑多年後突然引爆的威力,讓社會看待事情的觀點難免失衡,但我相信只要我們繼續這樣的對話和學習,會慢慢有比較公正和兼顧兩方的平衡出現,
而且不再欺騙自己這個世界只有粉紅泡泡。黑暗本來就是世界的一部分。
對當事者雙方而言,面對黑暗更是必要。當受害者開始言說,就已經開始面對自己的黑暗。而加害者要去面對會更困難,因為通常加害者是位階比較高的一方。就心理成長的立場,加害者需要看到那樣的自己也是自我真實的一部分,就像每個人都有黑暗面一樣。好好理解自己的黑暗,找到面對的方式,才有可能削弱它的破壞力。
每當有痛苦發生,社會常常鼓吹要放下和原諒,但其實真正的原諒是無法要求的,只能在靈魂療癒到一個程度時才有可能自然發生。勉強坳出的原諒無法讓人世更好,只是造成新的不甘心,開始下一輪的創傷。所以加害者可以期望被原諒,但無法強求。
我自己看黃子佼被爆料後的反應,他拉一群人下水,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每個人都有無法啟齒的過去,希望社會能原諒他,但他對得到這樣的原諒幾乎沒有信心,就出現自我毀滅的行為。媒體人陳文茜說他是想在絕境中求生才拉人下水,我倒是覺得他是在求死,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就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幾乎放棄一切。但其實他求原諒的對象錯了,他應該是求被他傷害的人的原諒,真正重要的是他跟受害者的關係。我有點意外的是他對面對過去的自己這麼沒有信心,主動毀掉他的世界,但我想他是公眾人物,包袱太多,有些事也不是我這種凡人可以理解的。
這個浪潮讓我們正視人性的黑暗、人世的黑暗。對我來說,真正可怕的不是黑暗,而是虛假,從這個角度來說,這個引起很大驚慌的浪潮有其價值。
生活中很多想法可以成為引導,也可以變成僵硬的框架,關鍵是我們能不能信任心裏的直覺,停下來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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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園的前日本神社,現在的忠烈祠,我還沒去過,但最近上了新聞,因為有學者批評在忠烈祠供奉天照大神是「棄祖背宗」,政府單位因此就真的把神請回日本,把很有日本風情的神社建築弄得不太知道要怎麼辦。
雖然我喜歡日本的傳統文化,但那不是這篇文章的重點,今天神社可以換成天主教的修道院,或是回教的清真寺。這篇文章的重點也不是政府前後不一的規劃,人民不同的聲音本來就是他們該面對的,雖然最後常常弄出的東西四不像,這是比較傷腦筋的。但我思考的是那個大聲到可以用超大字體印黑輸出的「棄祖背宗」這四個字的力量。
這四個字好像可以大大的寫在黑板上,老師拿著指示棒,認真的教學生理解這個詞的意思。但,棄甚麼祖,背甚麼宗?台灣最早知道有人住的那個祖先嗎?還是曾經跟古老中國往來的台灣居民?還是曾對台灣影響深遠的外國人?還是隨著中央政府遷移來台原先居住在大陸那片土地的中國人?還是我們每戶每家現在知道的家譜先人? 這個意思並不是要爭辯到底我們認定的祖宗是誰,而是呈現這四個大黑體字的空洞,因為最終這個詞有沒有意義還是要回到我們每一個人追溯血脈的認定,以及是否真的心有所感。有些人有感的可能是這一代,有些人有感的是上一代,有些人可能是看著家譜遙想數代前祖先的經歷而有感,這時過去的他們才能跟現在的我們有連結而引發我們活生生的感受,然後,這四個字才不再空洞。
所以有人大聲疾呼供奉天照大神「棄祖背宗」,我想其中有些人真的如此感受,因為他們有自己認定的歷史連結,
但如果沒有這樣的連結而跟著大聲疾呼,那這四個字就虛無的飄在空中,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其實裡面甚麼都沒有。而對那些覺得這件事跟棄祖背宗無關的人來說,整件事就顯得荒腔走板,甚至造成一些失落。例如對曾經帶著孩子來這裡,享受神社安靜的氣氛,念念祈願小木片上的留言,留下一些美好回憶的父母來說,看著現在的樣貌,我想不免小小的難過。
這樣的教條其實到處都是,從大家已經比較有意識的「保密防諜」、「要盡孝道」或「光宗耀祖」,到現在常說的「要有同理心」、「尊重多元」等等,如果你聽了沒有實在的感覺,很可能這些看起來很正確的事情對你而言是空洞的。麻煩的是,有時我們受到這些虛無的教條影響至深。
教條如果不死板,可以是有意義和功能的規範。規範劃出人倫間舉止的適當範圍,這樣你我都可以安適,例如「尊重他人隱私」。但如果不考慮規範的起源而只是堅硬的死守,也沒有討論的空間,允許不同聲音出現,就變成牢籠似的教條,甚至淪為打壓的工具,因為看起來正確的東西是很難反對的,除非我們能夠深刻的思考。
舉個例子,是有點好笑的例子。我小學時上國文課,課本說要早起打掃庭院,那根本就不是我家的習慣,結果我很乖(現在看起來真是蠢的可愛),還真的有一兩天就特別早起去打掃庭院,然後我爸就覺得我很奇怪,想說我怎麼了。還好我爸沒笑我,只是說上學不要遲到。我這樣實行兩天後,覺得怪怪的,後來就沒這麼做了。如果我的家庭有早起灑掃庭院的習慣(還好我沒有潑水),
我看到課文這樣寫,就會非常有感覺,因為那跟我有連結。而我爸爸沒笑我,讓我自然地發現這個規範跟我的生活經驗不合,就自然地把它放下了。但想想,如果現在老師因為課本這樣寫,要求所有小朋友回家都要照做,做了可以在聯絡簿上貼點點,沒做的要面壁,沒有考慮這個做法能不能融入孩子原來的生活,會發生甚麼事?可能有些住公寓的就要想辦法去找可以掃的庭院,或是沒有掃把,只有掃地機器人的家庭就要特別去買個掃把。
所以規範僵硬到跟一般人的生活脫離太多時,就會變成交差了事,更嚴重的就是排除異己。這件事其實放到人際關係上是很有意義的。我們都有自己覺得是對的事情,應該放諸天下皆準,但如果沒有允許別人有不同的想法,一味強硬的要求他人認可,那就變成強迫性的教條了。
另一方面,有些人緊抓教條作為生活的依歸,因為太怕犯錯或失控,也覺得思考很麻煩,就在教條的防護罩下生活。這時,教條不只是用來規範適當的範圍,而是不容挑戰的權威。例如,「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短短八個字其實複雜得不得了,但如果簡化的說這句話一定對,不容許任何人的挑戰,有時還真會誤了人一輩子。試想,如果一個人堅信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就全盤接收父母的意見,甚至接受對自己的不當要求,這樣會發生甚麼事?
這樣看來,生活中很多想法可以成為我們的引導,也可以變成僵硬的框架,我覺得關鍵是我們能不能信任心裏的直覺,停下來想一想怎麼回事,允許自己調整的空間。如果可以,或許就能夠有規範又有彈性。
世界是安定的會不會只是假象?當真實的世界發生一件又一件令我們不安的事情,還有甚麼是可以穩定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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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日子似乎充滿了不確定感。我剛剛在寫紀錄,突然接到一個訊息,告知我目前在進行,而且已經拖很久,滿心期待將要完成的事情要緊急暫緩,這樣的暫緩是之前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我有點驚嚇的趕快處理後,回到還沒寫完的紀錄,但整個腦袋頓時當機,就像地震把一條路震斷,產生上下的落差,車子無法過去。
剛過雙十連假,蔡英文總統發表國慶演說,對岸的反應一貫的威脅;前參謀總長接受專訪,說對岸犯台只是時間問題;烏克蘭又被俄國攻擊,然後今天股市下殺五百多點。我記得上次台海危機有這樣的程度是我還在國外時,當時我父親還準備一筆錢,告訴我如果發生了甚麼事情就不要回來。我當時沒有像他那麼緊張,畢竟對岸要統一我們是從小聽到大的,但這次我覺得不太一樣,世界越來越分裂,四面八方的訊息不斷告訴我們對岸可能來真的。
我的小兒子說他想當軍人,要考中正預校,在這種動盪的時刻,如果戰爭不是會不會發生,而是甚麼時候發生的問題,我要怎麼思考我小兒子的決定?不安定感已經從上一代,感染到我這一代,又延續到下一代。
可能有人聽過這樣的說法,就是我們每個人內在都有個小宇宙,而這個小宇宙
跟外面的大宇宙是相呼應的(剛剛地震又晃了一下。天啊!今天是怎麼回事?)。當大宇宙不安定時,小宇宙也會跟著受到影響,反之亦然(當然大宇宙的力量遠超過我們可以控制的範圍,所以影響力也會更立即和強烈)。我們平常汲汲營營,努力得到溫飽,可能很少用這樣的觀點想,但真的用整個世界,甚至宇宙的觀點來看,我們只是在這些無法控制的變動中努力找到自己這個小小的個體活下去的可能,而當世界出現足以毀滅這個地球的力量後(尤其是核彈發明之後),每個誕生到世界的生命對人生可以安穩度過的期待就已經受到相當的破壞,但這樣的不安不一定會浮現在腦海中,它已經變得像空氣一樣,不受注意卻又無所不在。
所以,原來我們每個人都是在這樣的不安下努力的活著。
我很喜歡聖經中的傳道書,裡面最常出現的一個字就是meaningless,也就是沒有意義。如果你讀傳道書,會覺得裡面有些東西是鬼打牆的,就是明明說甚麼都沒有意義,但又會說甚麼是要好好珍惜的。例如要跟伴侶快活度日,要認真不歇息的撒種,或是智慧有很大的力量等等。我在想,當世界處於有可能被毀滅的危機下,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沒有意義,例如股市還有意義嗎?或是今天要上班還有意義嗎?或是外面那盆花還要
不要澆水?而這樣的無意義只能引向沒有底限的空洞?還是在所有事物都可能毀滅的前提下也還有引向豐富的可能?
如果明天就世界末日,你會做甚麼?我想有些人就去為非作歹,就像電視上我們有時看到的暴亂,商店的搶劫。但也有些人會做不同的決定:已故蘋果的執行長賈伯斯說如果面對困難的抉擇,他就會想如果明天他就要死去,今天他會選擇甚麼。據說,他就是這樣找到他的太太,那位自始至終都包容和支持他的太太。而這兩種不同的方向,似乎顯現出不同的內在樣貌。我想你知道我在說的是甚麼。
毀滅或死亡讓我們知道事情有終點,那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無一倖免,就像照妖鏡一樣,照出每個人到底在乎的是甚麼,照出我們有沒有夢想,意義放在哪裡,或是照出我們面對不可知的慌張。
我想起精神分析學界的大師D. W. Winnicot,在過世前的自傳,他最後寫了一段祈禱詞:May I be alive when I die。甚麼意思?就是他希望在面對死亡時,能夠活生生、豐富的去經驗。
深吸一口氣…..
如果我們真的甚麼都沒有,至少我們還有自己的呼吸。
失去後能夠重生的秘密,就是:真的已經終止的事情可以有個終止,才有繼續前進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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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舉世矚目的焦點之一是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的國葬。當然這件事情可以衍伸出不同的嚴肅議題,包括君主體制的價值、對一個人的神化等等,但回到這位女性和她心心念念的英國人民之間,我看到的是這個過程所展現出極致的道別藝術:繁複、精準,但又處處可以感受到潛藏的深刻情緒,強大支撐起表面這些繁文縟節的意義。如果不是這位女性和她跟英國間深厚的情感,這些禮節大概看起來就會荒謬又可笑。
移靈、皇室守靈、瞻仰遺容、每分鐘敲出的鐘聲、移除皇冠和權杖、風笛道別、斷杖、下葬等等,整個過程花費許多時間。看著這一幕幕,我在想這每件事和女王、她的家庭和人民的關係,然後我最大的感觸就是:告別需要時間,執行告別儀式需要時間,內心的接受和調整也需要時間。
儀式是用象徵性的動作展現富含情感卻又無法言說的意義,連結一群人相同的感受。例如斷杖儀式,很清楚那根杖絕對不是平常在使用的杖,是專門為這個儀式準備的,還特別在折斷的兩邊加以處理,確保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順利折斷。如果這時聚焦在這根杖的虛假,的
確有很可以說的(然後就會出現很好笑的畫面,例如當場要折折不斷,或是要用鋸子才能鋸斷真正在使用的杖)。但如果從女王和負責她生活的宮務大臣間的情誼來看,這個斷杖儀式就很有感覺:主僕間的互相依賴在主人離開時就此終止,在僕人的心中留下一個空缺,是他需要重新理解和定位的,而這會花比儀式更久的時間。這個儀式讓我們想到的不只是這個特定的關係,還會想到所有好的主僕關係:主人信任下屬,下屬對主人忠心。這樣的終止其實是令人感傷的。
但,真的已經終止的事情可以有個終止,才有繼續前進的可能。
在心理會談中離別一直是非常沉重又重要的議題,許多人不知道怎麼跟生命中重要的人道別,不管是父母、親密伴侶或孩子。因為不知道如何忍受連綿而來的揪心,常常不是逃避就是崩潰,卡在一個沒有好好道別的關係數年是常見的事。當無法為曾經強烈的關係在心裡或人生中找到一個安放的位置時,後續的效應常常就是持續又無法言說的悶痛感,或是無法重新定位自己的角色,或是無法以一個夠完整的狀態進入下一段關係。
我看著英國女王長達數天的道別過程,每一個步驟都會引起很多心情,整個國家就是好好沉浸在悲傷中,而且是大家一起。悲傷,但不孤單,我覺得這是好好道別的條件,也是會談中我們努力做的:讓個案能好好的經歷悲傷,但不是孤單的去面對。
話說回來,我總是相信人為自己做的決定是當下最美好的,如果無法充分經歷悲傷的過程,有時逃避或淡化,或許那也是這個人當下最好的狀態,因為沒人喜歡崩潰,讓生活陷入混亂。當下沒辦法就是沒辦法,逼也沒用,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把悲傷先放一邊,沒有否認,沒有忘記,只是告訴自己現在還無法處理,等待未來適當的時機,再好好面對。告別是需要時間的。
離別很痛苦,但我總覺得那是上天給人珍貴的禮物。離別增添人生許多份量,引發很多思考,新觀點可以浮現,就像一杯很苦的酒,真的好好品嚐,會出現意料之外的後勁。
風笛聲中,女王靈柩緩緩下葬,好像她的靈魂就此離開肉身,隨著笛聲遠颺,為生者和亡者,結束一場好好的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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