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得過最佳媽媽獎的廣末涼子,為什麼會出軌?這又和她內在的女人以及媽媽角色有甚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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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末涼子的不倫戀最近各大媒體大肆報導,露骨的情話公諸於世,事件男女主角的事業都因此大受打擊,當然也受到社會上很大的韃伐。這件事從道德的角度來講當然很清楚,而且不只是從教條的角度,因為這件事中有人受傷,在關係中立下的承諾被打破。用人倫的觀點看,顯然兩位的做法不妥,因為如果真的不想待在婚姻中,就好好的處理和分開,對原來自己做的選擇負起責任,即使過程很痛苦,但如果真的相信自己的未來是在另一段關係中,這樣的痛苦就是需要尊重原來的伴侶而付出的代價。當然,情感之事太複雜也太深刻,不是這樣短短幾行就可以交代清楚的。
但看了被披露的情話,我有些思考。廣末涼子的文字是這麼真實的呈現一個女人的情慾和被滿足的渴望,好像原來枯竭很久的活力再次重生,整個人都活了過來似的,我就在想,這枯竭一定不是她剛結婚時的感覺,沒有人會因為預期結婚後會變得活力盡失而願意結婚,這中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昨天我開車,聽到廣播在談這件事,才知道廣末涼子去年得了最佳母親獎,而且歷年來得過這個獎項的女性後來婚姻都出了狀況。除了說是魔咒外,有沒有其他的觀點來理解這件事?我們一般對好媽媽的形象是端莊乾淨,謙恭有禮,全心為家庭和孩子付出,把自己的需求放在最後。如果有媽媽顯現出自己的慾望,造成的衝擊真的沒有幾個人可以承受,好像沒有人思考到這個媽媽也是女性,也想要自由,會不會有不想規規矩
矩的時候?會不會有時也想要奔放?
我記得在美國工作時曾受邀和另一位東方朋友到學校上一堂課,是為了幫助美國學生有多元文化的觀點。其中有個學生問到在我們文化中怎麼看待父母的性事,我當場不知道怎麼辦,只好大叫。邀請我們的長輩笑到不行,說我的反應真真實。我當時用英文說:”We like to think that our parents are a-sexual!”意思是我們總是覺得性和父母親是絕緣的(那孩子怎麼生出來的?)。但這真的是實情,就是社會上看待父親或母親,都將他們男人或女人的部份很嚴重的切割出去,尤其對母親更是如此,好像這兩個部分完全不能相容。
當然對未成熟的孩子,父母的性本來就不應該彰顯,因為孩子還沒有力量理解這麼強大的議題,要等到他們的理解力夠好,情緒面夠豐富時,在大人的引導下,他們才能以健康的態度認識性。但我在講的是連我們大人在看待一位媽媽時,我們也無法將這位女性的女人面向也視為是她整體的一部分。想當然爾,在這樣的整體氛圍下,對一位媽媽來講,她要怎麼辦?我想這至少可以部分解釋為什麼歷年來的最佳媽媽獎得主在婚姻上跌跤。
這跟一般人喜歡將事情一分為二有關,不是黑就是白,不是守婦道到可以立個貞節牌坊就是不知廉恥的蕩婦,但真正的人到底是甚麼樣子?想到這裡其實我有點難過,當一位女性要付出愛,好好地做一個媽媽時,卻要否定自己很深刻的情慾,這真的是非常困難的狀態。
我當然不是說結婚的女性為了要保有慾望而來的活力就可以不尊重婚姻,婚姻要嚴肅看待,尤其如果有了小孩,更應該如此,父母關係的破裂對孩子來說永遠都無法輕易面對,離婚也不應該是一個輕易的選項,慾望也不應該完全不加控制。那要怎麼辦呢?要在關係中忠誠,又不否定自己的慾望,或許我們需要重新思考在家庭中女性的狀態,看重女性的需求,然後看在這個婚姻的界線中能不能找到可以涵容的方法,這有時會非常挑戰先生的尺度。我聽過有些先生連太太表達對異性的欣賞都受不了,好像太太就要出軌似的,但真正的問題在於先生為什麼對自己這麼沒信心,而這需要夫妻好好聊聊。
相對的,女性也需要為自己的慾望負責,如果真的重視家庭,就不要否認自己的慾望(但也不要輕率地採取行動),越否認,後續爆出來的可能性越大,就像那些「最佳媽媽」一樣。即使不爆,那可能的代價就是當個不快樂的媽媽或太太,這樣人生也太辛苦了。我的建議是找個適當的人好好談清楚這件事,以目前這個議題的強度,我會建議找心理師,因為心理師可以完全保密,不會影響到私人生活,而且在倫理上心理師也不會跟個案發展不倫的關係,如果有其他人符合這些條件,也是可能的人選。
為什麼要聊這麼禁忌又恐怖的話題?因為常常我們不敢睜眼看害怕的事,盲目的東奔西跑的逃避,但往往我們真的停下來,轉身,好好的去理解,就會發現事情沒有我們想的那麼可怕,然後就有可能找到最好的方式去面對。
生活中很多想法可以成為引導,也可以變成僵硬的框架,關鍵是我們能不能信任心裏的直覺,停下來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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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園的前日本神社,現在的忠烈祠,我還沒去過,但最近上了新聞,因為有學者批評在忠烈祠供奉天照大神是「棄祖背宗」,政府單位因此就真的把神請回日本,把很有日本風情的神社建築弄得不太知道要怎麼辦。
雖然我喜歡日本的傳統文化,但那不是這篇文章的重點,今天神社可以換成天主教的修道院,或是回教的清真寺。這篇文章的重點也不是政府前後不一的規劃,人民不同的聲音本來就是他們該面對的,雖然最後常常弄出的東西四不像,這是比較傷腦筋的。但我思考的是那個大聲到可以用超大字體印黑輸出的「棄祖背宗」這四個字的力量。
這四個字好像可以大大的寫在黑板上,老師拿著指示棒,認真的教學生理解這個詞的意思。但,棄甚麼祖,背甚麼宗?台灣最早知道有人住的那個祖先嗎?還是曾經跟古老中國往來的台灣居民?還是曾對台灣影響深遠的外國人?還是隨著中央政府遷移來台原先居住在大陸那片土地的中國人?還是我們每戶每家現在知道的家譜先人? 這個意思並不是要爭辯到底我們認定的祖宗是誰,而是呈現這四個大黑體字的空洞,因為最終這個詞有沒有意義還是要回到我們每一個人追溯血脈的認定,以及是否真的心有所感。有些人有感的可能是這一代,有些人有感的是上一代,有些人可能是看著家譜遙想數代前祖先的經歷而有感,這時過去的他們才能跟現在的我們有連結而引發我們活生生的感受,然後,這四個字才不再空洞。
所以有人大聲疾呼供奉天照大神「棄祖背宗」,我想其中有些人真的如此感受,因為他們有自己認定的歷史連結,
但如果沒有這樣的連結而跟著大聲疾呼,那這四個字就虛無的飄在空中,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其實裡面甚麼都沒有。而對那些覺得這件事跟棄祖背宗無關的人來說,整件事就顯得荒腔走板,甚至造成一些失落。例如對曾經帶著孩子來這裡,享受神社安靜的氣氛,念念祈願小木片上的留言,留下一些美好回憶的父母來說,看著現在的樣貌,我想不免小小的難過。
這樣的教條其實到處都是,從大家已經比較有意識的「保密防諜」、「要盡孝道」或「光宗耀祖」,到現在常說的「要有同理心」、「尊重多元」等等,如果你聽了沒有實在的感覺,很可能這些看起來很正確的事情對你而言是空洞的。麻煩的是,有時我們受到這些虛無的教條影響至深。
教條如果不死板,可以是有意義和功能的規範。規範劃出人倫間舉止的適當範圍,這樣你我都可以安適,例如「尊重他人隱私」。但如果不考慮規範的起源而只是堅硬的死守,也沒有討論的空間,允許不同聲音出現,就變成牢籠似的教條,甚至淪為打壓的工具,因為看起來正確的東西是很難反對的,除非我們能夠深刻的思考。
舉個例子,是有點好笑的例子。我小學時上國文課,課本說要早起打掃庭院,那根本就不是我家的習慣,結果我很乖(現在看起來真是蠢的可愛),還真的有一兩天就特別早起去打掃庭院,然後我爸就覺得我很奇怪,想說我怎麼了。還好我爸沒笑我,只是說上學不要遲到。我這樣實行兩天後,覺得怪怪的,後來就沒這麼做了。如果我的家庭有早起灑掃庭院的習慣(還好我沒有潑水),
我看到課文這樣寫,就會非常有感覺,因為那跟我有連結。而我爸爸沒笑我,讓我自然地發現這個規範跟我的生活經驗不合,就自然地把它放下了。但想想,如果現在老師因為課本這樣寫,要求所有小朋友回家都要照做,做了可以在聯絡簿上貼點點,沒做的要面壁,沒有考慮這個做法能不能融入孩子原來的生活,會發生甚麼事?可能有些住公寓的就要想辦法去找可以掃的庭院,或是沒有掃把,只有掃地機器人的家庭就要特別去買個掃把。
所以規範僵硬到跟一般人的生活脫離太多時,就會變成交差了事,更嚴重的就是排除異己。這件事其實放到人際關係上是很有意義的。我們都有自己覺得是對的事情,應該放諸天下皆準,但如果沒有允許別人有不同的想法,一味強硬的要求他人認可,那就變成強迫性的教條了。
另一方面,有些人緊抓教條作為生活的依歸,因為太怕犯錯或失控,也覺得思考很麻煩,就在教條的防護罩下生活。這時,教條不只是用來規範適當的範圍,而是不容挑戰的權威。例如,「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短短八個字其實複雜得不得了,但如果簡化的說這句話一定對,不容許任何人的挑戰,有時還真會誤了人一輩子。試想,如果一個人堅信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就全盤接收父母的意見,甚至接受對自己的不當要求,這樣會發生甚麼事?
這樣看來,生活中很多想法可以成為我們的引導,也可以變成僵硬的框架,我覺得關鍵是我們能不能信任心裏的直覺,停下來想一想怎麼回事,允許自己調整的空間。如果可以,或許就能夠有規範又有彈性。
或許理科太太諮商筆記的事件對社會最大的收穫是釐清專業和私人經驗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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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理科太太賣諮商筆記引起沸沸揚揚的討論,許多心理專業人員也跳出來表達意見,到目前為止大多是負面的看法,因為擔憂會誤導大眾對心理會談的了解。
這件事我仔細思考後發現其實有很多面向(就像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一樣)。首先,一個人能不能以他的經驗來獲利?我個人持肯定的態度,就像現在市面上很多心靈成長的書籍都是基於作者的經驗書寫而成,或在職場上公司顧問以多年專業經驗累積而成的智慧收取費用。即使理科太太這件事有所爭議,有件事我覺得她有說對,就是目前自費心理會談對一般人來說是不小的負擔,大部分費用落在一小時一千五到兩千五中間,如果理科太太的經驗能對想要自我成長的人有所幫助,而且費用是可負擔的,這其實是件好事。
另外,在心理層面,經驗的分享有很高的價值,就像心理團體中成員以各自的私人經歷作為互相幫助和療癒的媒介,這是團體之所以有效很重要的一個因素。我相信理科太太會想要這樣做,有一部分也是希望自己的經驗可以幫助他人,我也相信她的分享是有價值的。今天如果理科太太不是以課程的方式分享自己的心路歷程,我相信爭議就不會那麼大。
爭議的最大關鍵在於理科太太的筆記,或是「教導」,可能被誤以為可以取代心理專業的會談。或許一般民眾在這次事件最大的收穫就是更清楚的區辨私人經驗和心理專業。心理師法之所以必要是因為規範不明確時,心理專業的品質就看各心理師的良心和態度來決定,但一般民眾無法知道怎麼判別,因此有時造成負面的結果。理想上,心理師證照,不管是臨床心理師或諮商心理師,代表的是這位心理師在專業上有一定的水準,希望能大幅降低個案白花錢,甚至受到傷害的機率。從這個角度,理科太太的筆記當然無法替代心理專業,內容表達的方式也不應該讓民眾誤以為這是專業的心理治療方法。
心理專業人員之所以很有反應,除了有人以為會影響到這群人的生計外,對認真的心理師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們知道心理治療或諮商可以力量強大,而這強大的力量可以翻轉人的觀點,或是找到心靈的活力,但如果被誤用,或是沒有謹慎的使用,是會造成創傷。這是專業的重要性,也是我們經歷這麼多的學業要求以及不斷精進自己的原因。
話說回來,理科太太的筆記到底值不值得買?我想更重要的問題是你買了要怎麼使用。如果買了是想窺視理科太太在關起門來的祕密空間中做的事情,當然就
是娛樂效果,那就看看就好。如果是真的想運用理科太太的經驗來幫助自己,有幾件事要放在心中。第一是理科太太說的只是她自己的私人經驗,沒有比這個多,也沒有比這個少,就是她的私人經驗。讀者不用將理科太太在心理知識上視為是多厲害的人,如果對書中的內容很有共鳴,就好好的去感受;如果有她自己使用過的方式,讀者想去試試,也很好,但就是知道這只是觀點之一,不要因為自己的經驗和她描述的相同或不同就覺得是多大條的事情,最重要的都是回到自己的經驗。
第二,如果理科太太建議的方式你用一般常識判斷覺得怪怪的,那就去問問其他人的想法,不要因為她是理科太太就違背自己的判斷,覺得她應該比自己知道更多所以一定是對的。
第三,如果你評估自己的心理困境已經相當影響你的生活,例如長期睡不好,或是造成工作的問題,或是心情長期低落,除了看看理科太太的經驗,還是建議你去找個有證照的心理師,自己評估這個心理師是否能成為好的陪伴者。
除了資訊提供者要負起責任,資訊使用者也不能一味的盲目接受或相信獲得的知識,而是要思考怎麼運用,並且同時信任自己的判斷又保持相當的開放度。
世界是安定的會不會只是假象?當真實的世界發生一件又一件令我們不安的事情,還有甚麼是可以穩定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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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日子似乎充滿了不確定感。我剛剛在寫紀錄,突然接到一個訊息,告知我目前在進行,而且已經拖很久,滿心期待將要完成的事情要緊急暫緩,這樣的暫緩是之前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我有點驚嚇的趕快處理後,回到還沒寫完的紀錄,但整個腦袋頓時當機,就像地震把一條路震斷,產生上下的落差,車子無法過去。
剛過雙十連假,蔡英文總統發表國慶演說,對岸的反應一貫的威脅;前參謀總長接受專訪,說對岸犯台只是時間問題;烏克蘭又被俄國攻擊,然後今天股市下殺五百多點。我記得上次台海危機有這樣的程度是我還在國外時,當時我父親還準備一筆錢,告訴我如果發生了甚麼事情就不要回來。我當時沒有像他那麼緊張,畢竟對岸要統一我們是從小聽到大的,但這次我覺得不太一樣,世界越來越分裂,四面八方的訊息不斷告訴我們對岸可能來真的。
我的小兒子說他想當軍人,要考中正預校,在這種動盪的時刻,如果戰爭不是會不會發生,而是甚麼時候發生的問題,我要怎麼思考我小兒子的決定?不安定感已經從上一代,感染到我這一代,又延續到下一代。
可能有人聽過這樣的說法,就是我們每個人內在都有個小宇宙,而這個小宇宙
跟外面的大宇宙是相呼應的(剛剛地震又晃了一下。天啊!今天是怎麼回事?)。當大宇宙不安定時,小宇宙也會跟著受到影響,反之亦然(當然大宇宙的力量遠超過我們可以控制的範圍,所以影響力也會更立即和強烈)。我們平常汲汲營營,努力得到溫飽,可能很少用這樣的觀點想,但真的用整個世界,甚至宇宙的觀點來看,我們只是在這些無法控制的變動中努力找到自己這個小小的個體活下去的可能,而當世界出現足以毀滅這個地球的力量後(尤其是核彈發明之後),每個誕生到世界的生命對人生可以安穩度過的期待就已經受到相當的破壞,但這樣的不安不一定會浮現在腦海中,它已經變得像空氣一樣,不受注意卻又無所不在。
所以,原來我們每個人都是在這樣的不安下努力的活著。
我很喜歡聖經中的傳道書,裡面最常出現的一個字就是meaningless,也就是沒有意義。如果你讀傳道書,會覺得裡面有些東西是鬼打牆的,就是明明說甚麼都沒有意義,但又會說甚麼是要好好珍惜的。例如要跟伴侶快活度日,要認真不歇息的撒種,或是智慧有很大的力量等等。我在想,當世界處於有可能被毀滅的危機下,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沒有意義,例如股市還有意義嗎?或是今天要上班還有意義嗎?或是外面那盆花還要
不要澆水?而這樣的無意義只能引向沒有底限的空洞?還是在所有事物都可能毀滅的前提下也還有引向豐富的可能?
如果明天就世界末日,你會做甚麼?我想有些人就去為非作歹,就像電視上我們有時看到的暴亂,商店的搶劫。但也有些人會做不同的決定:已故蘋果的執行長賈伯斯說如果面對困難的抉擇,他就會想如果明天他就要死去,今天他會選擇甚麼。據說,他就是這樣找到他的太太,那位自始至終都包容和支持他的太太。而這兩種不同的方向,似乎顯現出不同的內在樣貌。我想你知道我在說的是甚麼。
毀滅或死亡讓我們知道事情有終點,那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無一倖免,就像照妖鏡一樣,照出每個人到底在乎的是甚麼,照出我們有沒有夢想,意義放在哪裡,或是照出我們面對不可知的慌張。
我想起精神分析學界的大師D. W. Winnicot,在過世前的自傳,他最後寫了一段祈禱詞:May I be alive when I die。甚麼意思?就是他希望在面對死亡時,能夠活生生、豐富的去經驗。
深吸一口氣…..
如果我們真的甚麼都沒有,至少我們還有自己的呼吸。
孩子在多年之後,而且要很多年之後,或許在某個時刻,才驚覺原來父母已經在限制下做最大的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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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生下來就知道當父母是怎麼一回事,人類大概很快就滅絕了,因為當父母真的要經歷很多鳥事,用一般成本效益的概念來算,當父母怎麼算都不是一個腦袋正常的人會做的事。
有一次見到一位社工朋友,她的工作就是用各種方法幫助被父母不當對待的孩子,這個工作當然是不容易,而我剛被家裡的孩子弄到懷疑人生,就跟她說這些孩子要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我還強調很久很久),結果這個社工朋友眼淚就掉下來,害得我也跟著掉眼淚。那個眼淚包含的是在為孩子努力的大人心中的糾結,不管是身為兒童社工的她,還是身為母親的我。
在帶父母團體時,有時我會用角色扮演幫助父母了解親子關係中發生甚麼事情,還有嘗試不同的因應方式。我總是很鼓勵父母扮演小孩,也的確很多父母結束後大呼身心舒暢,甚至有人不想回去當父母。為什麼?因為在孩子的角色我們可以不講道理或為所欲為,不用負擔責任,可以講一句「不要」,然後甩頭就走。我們大人也想要這樣啊!但回到現實,我們都知道我們之所以被稱為大人或父母,是因為我們需要承擔孩子無法理解的責任,無法無理取鬧。
手機的使用是現在許多家庭的衝突點,我家也不例外。一次我國中的小兒子跟我吵他的手機時間太少,沒有哥哥多,越吵就扯得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最後他鬧說他覺得二十四小時被監控,被誰?被他的爸媽,就是我和先生。他就說要去警察局問監控別人有沒有刑責(我已經在心裡笑到有點不行)。我說好,他可以去問警察,他說要我跟他去(更好笑了,到底氣壯不壯?還要他控告的媽媽幫他撐腰)。我當然說如果他覺得這個很
重要,是他想知道的,他要自己去(我想的是我才不要跟你淌這個渾水,真的去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但是我知道如果你去,警察杯杯會好好照顧你)。
更好笑的是當弟弟在說哥哥也怎麼樣怎麼樣做不好,並且舉出一連串的證據時,在另一邊哥哥也說了一大串的事情控訴我們偏愛弟弟。不管我和先生千方百計用各種方法說明,他們對這件事的態度始終如一,真的是父母難為。哥哥說想要找弟弟一一列舉事證,原來我不是很認同,覺得只是兩人吵起來,但後來我有點想通了。弟弟對我們的抱怨其實是他要讓哥哥聽到的,他知道我們沒有偏心,但的確我們比較信任自制力高的哥哥,可是哪有完美的人,哥哥總有被他抓到做不好的時候。但弟弟還不知道的是當他掀別人的底時,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屁股比對方更光。 而哥哥呢?有時弟弟無理取鬧,哥哥聽到也非常不爽,很想數落弟弟討個公道,更覺得父母辦事不力,無法控制家裡這個不定時炸彈。我們為了不要讓事情炸開,都跟哥哥說他這時要做的是好好照顧自己,去其他地方做他想做的事情等等,不要繼續跟弟弟纏鬥。但久了,我注意到哥哥被我們制止,默默離開的表情,而且我相信在我注意到之前,他已經忍受這樣的處理方式很久了。哥哥一直都是比較壓抑的孩子,但如果我是他,要衝出口的憤怒一直被擋下來,我也會覺得不公平。他需要的是讓弟弟知道他的不滿。
所以我決定讓他們好好吵一架。我們選了個時間,講好規則,我和先生都在,兩人坐遠一點(這樣真的打起來我們才有機會阻止),然後就說平常他們對我們抱怨對方怎麼樣怎麼樣,其實真的該直接
跟對方講。沒有原先想像的一炸即開,一個孩子有點怯生生地開始抱怨,另一個當然馬上反擊,越講越大聲,但很快張力又下來了,因為發現對方講的也有道理,也發現攻擊對方會被對方用更多事情攻擊回來。
這樣一來一往,兩個孩子講完了,兩人都比較好了,箭頭還是要指向父母,說我們不公平。我先生聽他們說完,口氣乾脆地說:對!爸爸承認我不公平,因為你們本來就不同,我們需要考慮甚麼方式對你們最好而用不同的方式對待你們。這次的吵架就結束在這裡。
孩子們服氣了嗎?我不清楚,因為之後兩人的時間越錯越開,衝突的機會大幅減少,而先生那番言論是否能說服他們?我也不知道,但之後的確就比較少聽他們說我們偏心。
公平一直是家裡很重要的議題,但有時公平是一個假議題,因為不可能有完美的公平:孩子的氣質、需求、盲點都不同,年紀也不同,怎麼可能有絕對的公平,而很多父母就卡在這個痛苦中,不管怎麼努力,還是會被孩子質疑。父母當然需要誠實的面對自己是否偏心,尤其上一代重男輕女、傳承香火和光耀門楣的傳統觀念非常普遍,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父母無意間也會接收這樣的觀念,除非父母有意識的覺察這件事並做出調整。但如果捫心自問,對孩子的愛都一樣,那就接受不管多麼努力,總是無法被孩子理解的感受。
人生的奧祕就是:孩子在多年之後,而且要很多年之後,或許在某個面對自己的孩子或是聽別人故事的時刻,才驚覺原來父母已經在限制下做最大的努力了。
失去後能夠重生的秘密,就是:真的已經終止的事情可以有個終止,才有繼續前進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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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舉世矚目的焦點之一是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的國葬。當然這件事情可以衍伸出不同的嚴肅議題,包括君主體制的價值、對一個人的神化等等,但回到這位女性和她心心念念的英國人民之間,我看到的是這個過程所展現出極致的道別藝術:繁複、精準,但又處處可以感受到潛藏的深刻情緒,強大支撐起表面這些繁文縟節的意義。如果不是這位女性和她跟英國間深厚的情感,這些禮節大概看起來就會荒謬又可笑。
移靈、皇室守靈、瞻仰遺容、每分鐘敲出的鐘聲、移除皇冠和權杖、風笛道別、斷杖、下葬等等,整個過程花費許多時間。看著這一幕幕,我在想這每件事和女王、她的家庭和人民的關係,然後我最大的感觸就是:告別需要時間,執行告別儀式需要時間,內心的接受和調整也需要時間。
儀式是用象徵性的動作展現富含情感卻又無法言說的意義,連結一群人相同的感受。例如斷杖儀式,很清楚那根杖絕對不是平常在使用的杖,是專門為這個儀式準備的,還特別在折斷的兩邊加以處理,確保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順利折斷。如果這時聚焦在這根杖的虛假,的
確有很可以說的(然後就會出現很好笑的畫面,例如當場要折折不斷,或是要用鋸子才能鋸斷真正在使用的杖)。但如果從女王和負責她生活的宮務大臣間的情誼來看,這個斷杖儀式就很有感覺:主僕間的互相依賴在主人離開時就此終止,在僕人的心中留下一個空缺,是他需要重新理解和定位的,而這會花比儀式更久的時間。這個儀式讓我們想到的不只是這個特定的關係,還會想到所有好的主僕關係:主人信任下屬,下屬對主人忠心。這樣的終止其實是令人感傷的。
但,真的已經終止的事情可以有個終止,才有繼續前進的可能。
在心理會談中離別一直是非常沉重又重要的議題,許多人不知道怎麼跟生命中重要的人道別,不管是父母、親密伴侶或孩子。因為不知道如何忍受連綿而來的揪心,常常不是逃避就是崩潰,卡在一個沒有好好道別的關係數年是常見的事。當無法為曾經強烈的關係在心裡或人生中找到一個安放的位置時,後續的效應常常就是持續又無法言說的悶痛感,或是無法重新定位自己的角色,或是無法以一個夠完整的狀態進入下一段關係。
我看著英國女王長達數天的道別過程,每一個步驟都會引起很多心情,整個國家就是好好沉浸在悲傷中,而且是大家一起。悲傷,但不孤單,我覺得這是好好道別的條件,也是會談中我們努力做的:讓個案能好好的經歷悲傷,但不是孤單的去面對。
話說回來,我總是相信人為自己做的決定是當下最美好的,如果無法充分經歷悲傷的過程,有時逃避或淡化,或許那也是這個人當下最好的狀態,因為沒人喜歡崩潰,讓生活陷入混亂。當下沒辦法就是沒辦法,逼也沒用,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把悲傷先放一邊,沒有否認,沒有忘記,只是告訴自己現在還無法處理,等待未來適當的時機,再好好面對。告別是需要時間的。
離別很痛苦,但我總覺得那是上天給人珍貴的禮物。離別增添人生許多份量,引發很多思考,新觀點可以浮現,就像一杯很苦的酒,真的好好品嚐,會出現意料之外的後勁。
風笛聲中,女王靈柩緩緩下葬,好像她的靈魂就此離開肉身,隨著笛聲遠颺,為生者和亡者,結束一場好好的道別。
父母給了孩子一個人生,卻沒有把人生主導權交給孩子時,當父母從世上消失,也就帶走了這個孩子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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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淑樺是我這個年代的記憶,但是她的歌真的好聽,一直到現在,在廣播還是常常聽到她的「夢醒時分」,每次我聽到她的歌就跟著一起哼,好像年輕的自己就會回來一點點。她的聲音有種直白,乾乾淨淨,清清楚楚的,讓人很有信心她的人跟她的聲音相去不遠。
但是在她的藝人生涯如日中天時,她就突然消失了,像線突然斷掉一樣,就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後來有消息好像是她的母親過世,她一直走不出來,就這樣離開演藝圈,她的歌聲就停留在三十年前。
我有個個案描述他家裡的事情,我就聯想到陳淑樺。這個個案的妹妹有舞蹈的天份,資質好到還未成年就有舞團願意等她長大跟她簽約,但是在一直鼓勵支持她的父親過世後,這個女孩就突然失去跳舞的動力,就像氣球突然消氣一樣,旁人再怎麼鼓勵等待都沒有用,她後來就從事一個跟舞蹈完全不相干的工作。在一個晚上,在月光下,家門口前的庭院,我的個案跟他妹妹聊,聊到妹妹的舞蹈天分,聊到爸爸過去是如何無條件的支持妹妹發光發熱,妹妹只是淡淡地說:爸爸過世後,真的對跳舞沒有感覺了,就是沒有感覺了。
我聽個案的描述,他的父親是如何全心栽培妹妹,出錢出力,妹妹會跳舞在家裡是件很受重視的事,也獲獎無數。我心裡就在想,看起來這個爸爸做的事情是對的啊,我們無數次聽到父母要支持孩子的能力和興趣,有甚麼不對勁嗎?怎麼發展成一個有天分的孩子放棄成為一顆星星的人生?這個開始的溫柔怎麼到最後變成看似剝奪孩子人生的殘忍?
我就想到曾雅妮曾經跟她父親有過一段對話。有一陣子她和父親對她要不要繼續打高爾夫球這件事發生衝突,一天他們兩人又在車中因為這件事不高興,她父親就撂下一句話:妳想一想要不要繼
續打高爾夫球,不想打就不要打了。然後她父親就下車去上廁所。回來後,她和父親兩個人一句話都沒說,就開車上路了。之後曾雅妮當然繼續打球,不然不會成為我們後來知道的曾雅妮。她回想那天,說其實她父親應該也很怕聽到她說不要打了。這些片段拼湊起來,我好像有一點點知道為什麼陳淑樺會消失,為什麼我個案的妹妹會放棄,而曾雅妮沒有:
父母給了孩子一個人生,卻沒有把這個人生的主導權還給孩子時,當父母從世上消失,也就帶走了這個孩子的人生。
我看了一些資料,陳淑樺的媽媽在她出道後幫她打理所有的事情,她的人生好像只有唱歌;我個案的父親無意間把他女兒舞蹈人生的意義寄託在自己身上,也就是:如果那個女孩跳舞不是為了獲得父親臉上的笑容,那跳舞還有甚麼意義?曾雅妮呢?很顯然她經歷過打球是為了自己還是爸爸的掙扎。
這樣的故事在富二代中也頻頻可見:孩子跟著父親的事業一起成長,長大後接下家業時歷經一番掙扎,到最後如果孩子把接下這個事業的意義從父親身上拿回到自己身上,就可以甘心地走下去。另一種版本是在期待下接下來了,但是沒有上一代對這個產業的熱情,又不得不接,結果看似令人羨慕的人生後面是隱隱悶悶的空虛感。還有一種大破大立的版本是孩子受到事業有成的父母的栽培,但在思考後決定不接上一代的事業,自己另創一片天地。父母養育孩子,不可能沒有期待。父母帶著孩子走自己認為最好的道路,培養自己相信最需要的能力,給孩子自己認為最光明的希望,但這裡面有多少是父母自己想要的?有多少是真的應和這個孩子的天命?這真的是一個很困難的問題。
我相信的天命是人生下來,在自然的狀態下會慢慢展現的心之所向,可能跟父
母想要的相合,也可能不合,但這樣的概念其實很結果論,也就是如果人有個滿意的人生,就覺得活出了自己的天命,但真的沒人可以在一個寶寶出生時知道他這輩子往甚麼方向走才是他的天命。所以父母在承接一個新生命時,也只能用他們覺得是最好的方式來養育這個孩子。那到底我說的不對勁在哪裡?我覺得一個是孩子表達出他們跟父母想要的不同時,父母無法消化自己的失望,因而無法聽見孩子的訊息或允許孩子往自己想要的路走(當然,這也意味著無法忍受孩子因為自己的選擇而受苦)。另一個是父母沒有幫助孩子在這個過程中找到所做的事情跟他人生意義的關聯。
所有的孩子都會為了博得父母的歡心而努力,即使讀書辛苦,即使練跑步腳痛,但看到父母臉上的驕傲和笑容,孩子就會開心而願意繼續努力。這時候孩子做事情真的就是為了讓父母開心,也因為如此,這在他們進入尋找自己要變成甚麼樣的人之前,父母的期待成為孩子培養能力的動力。但如果只是這樣,父母給的人生將無法成為孩子自己的人生,因為意義都寄託在父母身上。如果孩子有機會重新思考:為什麼我在做我做的事情?為什麼這個是重要的?而父母也允許孩子產生這樣的質疑並且有一陣子的搖擺不定,同時慢慢調整自己的執著,最後不管孩子的決定是甚麼都能接受,這樣無論是繼續走跟父母的期待一致或不一致的道路,這個孩子都可以擁有自己的人生。
而甚麼叫夠好的父母?就是不管孩子選擇哪條路,父母在心理上可以隨著孩子的成長也經驗不同的階段:出生之時,父母給了孩子生命;成長之時,父母給了孩子進入這個世界需要的裝備和理想;長大之後,父母跟孩子有個適當的分離,為了讓孩子成為大人而需要的分離,這樣孩子就可以擁有自己的靈魂。
這樣就夠好了。
(個案資料皆重新編造並獲得原始個案之同意)
憂鬱症造成痛苦的深淵,但如果停下來,好好看看它要帶給我們的訊息,或許就可以看到人生可以更統整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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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想到憂鬱症,我們很少從一個特別的觀點思考,就是憂鬱症的功能。一般我們會覺得憂鬱症是很不好的,千方百計要消滅它,不管是找醫生開藥、調整生活作息、找心理師會談等等,唯一的目的都是為了要減緩或消除症狀。但如果我們說人是活的,情緒也是活的,憂鬱也算是情緒的一種,憂鬱症只是更多更大的憂鬱量,大到影響人的生活,那憂鬱症會不會也是活的?如果它也有自己的生命,那憂鬱症的生命力到底由甚麼來餵養?我們能不能從憂鬱要傳達甚麼訊息的角度來思考?如果可以,那它要帶來的訊息是甚麼?我們要怎麼跟它對話或互動?
因為跟個案的工作,我慢慢體會到我需要「尊敬」憂鬱症這個力量,即使它可
以帶來很大的破壞,有時甚至像鬼魅一樣佔據人的身體和心靈,揮之不去。如果大家對日本文化有點興趣,可能會知道他們對鬼的看法。日本傳統觀念中鬼形成的方式之一是過世的人對世界還有很多執念,無法放下,意念的力量無法控制而變成鬼,留在人間以各種方式興風作浪,一直到能夠了解這個執念的人出現,最終也只是在找能夠讓執念放下的那個成佛時刻。
所以憂鬱症的執念是甚麼?我想那個執念是很專屬於個人的,可以是回顧這一生覺得沒有達到自己的期待,可以是過去的創傷還沒有好好的療癒,可以是很想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卻沒有辦法。但如果沒有憂鬱症把這些訊息傳遞出來,我們有機會變成更完整的人嗎?在那個張牙舞
爪的可怕面貌下,或許是帶來轉化訊息的使者,告訴我們關鍵是甚麼,只是那會需要很大的勇氣去穿越可怕的表面,然後忍受一段黑暗的未知路程。可是如果我們對人的生命力有信心,會的,會有個出口的,然後出去了,人就不一樣了。
我們無法催逼這個過程,甚至會因為非常不舒服而想壓住這個力量,但憂鬱症如果有自己的生命力,它也只是想要實現它存在的意義,也就是傳遞訊息,為人的改變提供一些貢獻。我們在這過程中可以有的奢侈,就是有人陪伴走過這個路程,可以是朋友,可以是親人,可以是老師,當然也可以是心理師。
我想那就是心理師最珍貴的使命:陪人走小小的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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